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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章 013

“少见多怪!这有啥稀奇的?大学教授你看他学问怪大,叫他教一年级的小孩去,他就不胜那些念书不多的女娃娃们。咱也一样,干得了大事,做不了小事。”“鬼不缠”有板有眼地继续诡辩着。

“嗯,有道理。”“猫头鹰”挤眉弄眼附和一声,看不出是真心还是假意。

“没听说过,瓦工砌不了灶,木工做不了小板凳,还想混饭吃!”“穷干净”杜顺反驳道。

“嘴上的功夫比不了。要不,咋会把杨桂丽弄到手?”老方一边抽烟,一边慢条斯理地说。

“那还用说?”“鬼不缠”洋洋自得,“不过老方头,说话别那么难听,什么‘弄到手’,——她可是自觉自愿。我可没骗她。”

“吹个屁!骗没骗,你说了不算,那得杨桂丽出来证实。”“眼镜”针锋相对。

“古至今,今至古,瞎雀碰个好谷穗,瞎猫抓个死老鼠的事情就不少见。谁知你老张属哪一类?”老方慢慢悠悠地说道。

“拷她娘,和你们这些人说不出个理。”

“你跟我们说不出理,是不是?不过责任不在我们,是因为你的鬼话太多。”杜顺讪笑道。

“你说这世界大了,啥人都有,就有人专门欣赏他的鬼话。”“眼镜”接上了杜顺的话茬,话中带话,似有所指。

“谁相信他的鬼话,谁就是有眼无珠,”黄兆成骂得痛快。

“有眼无珠还算轻的,应该说连眼眶骨也没有。”杜顺骂得更加解恨。

“拷他娘,你们今天是吃错药了,还是怎地?——矛头全对准了我。”“鬼不缠”面临的已是四面楚歌,穷于应付了。他丧气地摆着头。但他从来是不肯低头服输的,眼珠连翻几翻——这是破釜沉舟,决一死战的先兆。他生性就是吃硬不吃软的角色。如不制止,这些人的争论是不会停止的。

“行动吧。”大老刘招呼一声。

人们纷纷往外走。周达明正欲起身,被老方拉住了。周达明会意,重又坐下。他清楚,这是老方有话要说。

周达明重新坐定后,老方手伸进兜里,然后又空手拉出来,抱歉地说:“我还想给你掏烟呢——刚才已把最后的几支烟抽光了。”

周达明见状,手也伸向衣袋:“老方,我这儿还有半包烟,你拿去,还能对付一阵子。”

“不不不。”老方连连摆手。

“你以为我只有这半包烟?小提包里还有几包烟呢。咱这是人马未动,粮草先行。”

正在推来让去的时候,外面有人喊:“我们的红管家来了!”

老方和周达明一齐走出帐篷,只见库工王仁德满脸冒着热气,锨把挑着两个纸箱急急地走来了。不用问,他是从叉路口下车,然后挑上来的。

黄兆成赶忙接过了箱子。老方高兴得笑眯了眼:“我算得你今天肯定来,所以早上就把干粮袋腾了个空——我还专门给你留了几个热馍呢,再倒一杯茯茶水,慰劳慰劳。兄弟,你看怎样?”

“不用看。你们等我送东西是真;慰劳吗,假的。”王仁德小眼睛放着亮光,嘿嘿笑着。

别看他的眼睛小,看人、看物那可是绝对不会疏漏的。他眯着眼快速环视一周,一眼就在密密的人群中瞅见了周达明,然后笑眯眯地迎上去:“段长,你也在这儿?我还寻思着你在打井工地呢。我专门给你留了两条好烟。我知道,你们当头儿的应酬多,掏个孬烟不体面。”他特别声明,这是从工作的角度出发,决无溜须之意。

“谢谢你的好意。我只要一般的烟就行了。家里还有几口人张嘴吃饭呢,好烟抽不动——你辛苦了,老王。”周达明伸手握住了王仁德那冻得发红的手。

“我哪有你们辛苦!冰天雪地的住在这儿,可不是闹着玩的。”

“老王,辛苦你了。”大老刘感激地拍拍王仁德的肩头。

“不辛苦。我们不是要‘六到’道班吗?我才做到了‘三到’——供应到道班,书信、报纸到道班——还差得远呢!”

王仁德走进帐篷,既没有坐下来烤火,也没有去接老方递过来的热茶,却是急忙打开两个纸箱,像亮宝的一样,把他的货物样品一件件整整齐齐地摆列到老方的床上。他动作迅速,手脚麻利,不一会儿摆了满满一铺。烟有七八种,酒有几等价;糖块三四样,还有肥皂、香皂,信封、信纸,报纸、书信,简直像一个流动小商店。

王仁德把这道陈列商品的工序完成后,眯缝着眼对大伙儿说:“床上是样品,你们看好了吭个气,我从箱子里给你们拿。有钱的交钱,没钱的记账。谁先来?”

小小的帐篷里顿时像开了锅:有争着指名要货的,有启瓶让人品酒的,有散糖让烟的,也有拿不定主意征询别人意见的。王仁德看着这情景,只是眯着一双亮晶晶的小眼睛笑,仿佛一个执行导演在欣赏自己选中的演员的彩排,可是偏偏有的演员没能正确领悟导演的意图,表演中出了纰漏。不要紧的,那就从头再来。杜顺拎着一瓶互助大曲,跑过来要求更换一瓶尖庄;王仁德二话没说,痛痛快快地接过来,又满面堆笑地递过去。末了他补上一句:“看来你也想通了。多掏几个钱尝尝天府之国的酒划得来!过了这个村没这个店,下次再想买,可就没有了。”顺手在账本上改上一笔。

“太阳打西边出来了。你咋舍得买瓶好酒呢?”“眼镜”笑问道。

“想通了。不过了。”杜顺笑着回答。

“不对。你肯定有啥事情。”

“过几天就是我儿子的生日。都十来岁了,我从没给他过过生日。今年破个例,在这几千里外的山沟沟里给他过个生日。虽说是咱们喝,但太次的酒总觉得有点对不住儿子。”杜顺贴着“眼镜”的耳朵小声嘀咕道。

“噢,我明白了。你就这么一个宝贝蛋子,应该呀!”“眼镜”大声喊着。

“哪位还有心头不到的,尽管来换。”王仁德一面接待着尚在买烟酒的同志,一面对已买过的同志招呼说。

你能对王仁德的工作提出半点意见吗?百拿不厌,百问不烦,服务到家,而且及时迎合顾客突变的心理状态。让你咋不高兴而来,满意而去呢!

王仁德,矮小,猴面,两只亮晶晶的小眼睛永不衰竭地闪动着神秘的亮光,脸上一天到晚挂着永不更换的慈祥微笑。即使在他偶尔生气的时候,你也看不出他脸上有多大异样的表情:两颊突起的两块肌肉像有一根无形的绳向后兜着,轻轻翕动;两眼依然眯缝,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态。

他有一种特有的和蔼态度,并有一种久经世故的酬应手段。一见面,他就会不慌不忙地、从容不迫地调动身体的各个部位,恰到好处地协调动作:脚步略微放快,但不慌乱,身子稍向前倾,又非哈腰;一只手提前伸过来迎接来客,笑容可掬地问寒问暖,另一只手早已从兜里摸出一支香烟,恭恭敬敬、客客气气地送到对方面前,然后拉着你的手进屋喝茶取暖。

周达明每当看着他这一整套有条不紊的配套动作,心中不免暗暗思忖——他这是哪里学来的?倒像是经过特殊的专门训练。

王仁德的涵养更是令人惊叹:不论人们议论什么,他总是以一种永恒的淡漠表情,与已无关的冷漠态度默默地听;叼一支象牙烟嘴,一会儿弹弹烟灰,一会儿喝一口茶,一言不插。你想让他提个意见,真比叫哑巴说话还难。你想让他评论个好坏,除非冰山融化。总之,就是天塌下来,他也不会过问怎么塌的;地陷下去,他也不想知道为啥陷的。酷似一个冷血动物。

“是胆小怕事,言行谨慎呢?还是……”周达明至今没有得出定论。

他的行动轨迹也很规范。住屋——库房——水房——伙房——厕所,除此而外,别处一概不去。谁丢了什么东西,谁说的话泄了密,没有人、也没有任何理由怀疑到他头上。

多数人评论说,“老王是个好人。”但也有一些人持不同看法——“这人工于心计,捉摸不透”;“很有心计,不可小看”;“城府很深,不好对付”;“内心诡秘,深藏不露”。

不管别人对他怎么看,他好像并不在意,也不在乎。一如既往毫不动摇。不论地位高低,威信如何,年岁大小,在他那里均能受到同等的礼遇。不管是谁,让他代买半斤茶叶,二斤块糖,几尺布,一双鞋什么的,他也会不辞劳苦,用报纸里三层外三层的给你包好,细纺线绳打成井字形的方格给你捆好,酷似行军背包方方正正。然后还要客客气气的附上一封信,再三表示歉意——说因何故晚办了几天,质量又不是上好,请原谅;还需什么,尽管信告,下次争取办好,等等。看着他的客气信,端详着经他精心包装了的东西,你怎能不由衷的感激,心里甜滋滋的呢?

不论潘玉琪对他下什么指示,他都会应声不迭,接二连三地答道:“好,好,好好好。”仿佛自打呱呱坠地以来,只学会说这么一句顺情话;除此而外,不曾学到别的什么。那神态,比绵羊还要温顺百倍;那语气,比仆人还要俯首帖耳。

但是,他也有令潘玉琪急得抓耳挠腮,心生怨恨,恨不能立即就撤掉他的时候。间或潘玉琪摆下的酒摊行至尾声,突然发觉酒不够了,急得管理员连呼带叫,满院里找他。潘玉琪瞪着一双充血的眼睛,拍案大骂。事后,潘玉琪怒气冲冲找他算账。他会左推右托,声明外出因公,决非私事。甚至振振有辞:“我还寻思库房提出的酒足够了呢。早知客人们量大,多提几瓶,或者我就不出去。其实我那点事改天再办也行。我寻思你们喝酒,今天不会有别的事,顺便去办了,免得老挂在心上。唉!这闹成啥事了!这不给咱段丢脸吗!”潘玉琪还能说什么呢?他喘着粗气,余怒未消,但也无话可说。也许他在想,“就是你的托词多——不是一个好斗的家伙!”

说来也怪,王仁德每次都能化险为夷,平安过关。潘玉琪见了他还是照样的亲亲热热。

该买的都买了。王仁德已经把铺上的样品,按照一定的顺序归回纸箱,抓了一个热馍,挑起了担子。他说他必须尽快下山,要不,过了时辰,出来的车辆就少了,不好挡车;他必须马上赶到一班,然后再往下跑几个道班。

望着王仁德下山的背影,眼前又晃动起王仁德那诡谲的笑脸,周达明不禁默语道:“真是个捉摸不透的人物。也许是生就的骨头长就的肉,也未可知。”

工人们都走了。帐篷里只剩下周达明和老方,老方低声说:“段长,你可要好好支持支持老刘的工作,你没见,他现在多难!‘鬼不缠’自从上了一回段,回来后就大不一样了,再加上那小叶、‘小狐狸’、‘猫头鹰’跟上操蛋。”

“‘小狐狸’和‘猫头鹰’也敢张狂?”

“公开不敢,背后使坏。‘小狐狸’嘴上说的没说头,就是不肯出力,有时还在小叶面前煽上两句。‘猫头鹰’别看和‘鬼不缠’合不来,经常还要叮当几句,互相拆台,可他们是一路货,臭气相投。”

“‘鬼不缠’上段干啥去了?”

“装病呗,说他肚痛。老刘就准了他的假。结果一走就是一礼拜。”

“段上给他批假了吗?”周达明话出了口,马上就觉得这问话是多余的了。

“汪大夫开的病假证明,潘书记还特意签了字。”

“老方,你说‘鬼不缠’的变化,原因在哪里呢?”

老方摇摇头:“这我可说不上。不过前几天老黄上段领料,估摸知道一点儿,你问问他。”(未完待续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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