黎明降临,湖畔死寂如笼罩着哀丧之色一般。
翡翠宫消失了踪影,连浮在翠海上的湖中沙洲,都已被大水吞噬。
此时,翠海非常安静,除了水量略增外,和平常没有什么不一样。
只不过,偶尔会看到部分断裂的柱子,或不知道是什么人穿过的靴子漂浮在水面上。
云裳伸手捡起一个在湖水边飘荡着的酒杯。
“鱼群到底游到哪里去了呢?”
云裳慢条斯理地说着,身旁的辰仙回答道:“黑王的气息也消失了,鱼群或许是和他一起躲起来,已备来日为非作歹吧!”
云裳眺望着风平浪静的水面。
当时……匆忙赶来的辰仙追着宝瑰,潜入湖底。
不过,宝瑰逃离辰仙的追踪,离宫宛如被巨大的水壁给冲垮似地瓦解了,连同湖中沙洲一起沉入湖底。
骚动不安的怪鱼群陆续消失,黎明前,湖面上已完全恢复平静。
云裳突然往四周张望着,“绮罗呢?”
……
那一座可将湖面尽收眼底的岩山上,聚集着无数迂凯族马匹,驾驭马匹的兵士身上都穿着相同款式盔甲,马匹的嘶吼声和兵士们的高昂士气,充满了狭窄的溪谷。
紫琳非常满足似地瞄了一眼军容后,慢慢地迈开脚步。
绮罗微微拉开距离,跟在紫琳背后,紫琳默不作声,慢慢地往山下走去,不久就走进森林里。
“这里是……”
翠海岸边的森林,巨大的榕树依旧和三年前的那个下雨的日子一样,矗立在翠海岸边。
紫琳伸手摸着榕树后才终于开口说话,“你是否觉得,你我重逢花了太长的时间呢?”
“……”
迂凯军的喧闹声已远去。四下无人。
“你还记得否?”紫琳沙哑着声音问着,“深入翠海的都城的故事……从前,我或许真的做过吧,凡间之人说公主是为了守住贞洁而命魔物吞噬自己,可其实,故事应该是……公主有了恋人,自己想与恋人私奔,事迹败露,骚鱼勃然大怒,遂连同城池将公主一起沉入湖底。”
“当然记得。”
“直到现在我才说,我一直怀疑那个故事到底是真是假。”
“你的意思是……”
紫琳回过头去,整齐地修剪至脸颊的短短红发被风一吹,就露出了形状非常漂亮的耳朵。
紫琳目不转睛地以蓝色眼眸注视着绮罗。
“我认为,紫琳公主的举动很愚蠢,只有自己一个人获救,结果呢?她应该为国家,为百姓着想,接受骚鱼的心意,瓦解武国大军才对。骚鱼也好不到哪里,即使是被公主拒绝,也不应该那么冲动……为什么不能义无反顾地为公主付出一切呢?”
丝毫没有改变,绮罗心想。
紫琳从老早以前起就是一个一丝不苟的人,无论对他人或对自己都追求着绝对,绮罗喜欢的是过去的紫琳。
过去,紫琳对任何事情都非常光明磊落、清廉洁白的性格,玉洁冰清、纯洁无暇之心,只会让极少数人看到的弱点或优点,绮罗都非常喜欢。
只不过,绮罗一直无法将紫琳视为女人。
其中原因绮罗并不知道。
不过,所谓的“爱情”就是这么一回事。
紫琳默默不语,心里却责怪着不肯接受自己的绮罗。
全部或无,她曾是一个只期望得到其中之一的女人,燃烧似的蓝色眸子痛苦万分,绮罗回避了紫琳。
然后,三年前,趁着对方当面表白的机会,绮罗离开了兰城。
原因不只是紫琳。
绮罗……觉得自己再也无法以一个普通人的姿态,在凡间继续生活下去。
自从娘亲过世后,绮罗觉得身体里的妖魔血脉越来越蠢蠢欲动。
最终,名叫英招的妖魔特征出现了。
绮罗觉得,紫琳或贵宝迟早都会发现一切,不,当时的他们很可能已经发现了。
因此,绮罗逃离兰城似地躲得无影无踪。
当时根本不打算再回到兰城。
没想到,为了追捕从槐江山潜逃下山的妖魔,绮罗必须往西边搜查,当绮罗回过神来,发现自己已经再度踏入故乡之地。
回到兰城后,通过贵宝,绮罗已经数度被要求协助翠心门,绮罗因无法明确地回应对方而受尽了痛苦煎熬。
绮罗因接连拒绝紫琳而苦不堪言,也害怕再度被紫琳责备,三年前,应该是看到绮罗真面目的紫琳的反应,最令绮罗感到害怕。
当然会害怕吧!紫琳……还有贵宝,面对绮罗还能当个凡人时的回忆。
现在,紫琳用完全不容许绮罗逃避的眼神,逼视着绮罗。
“紫琳。”绮罗下定了决心,“我不能协助翠心门。”
“为何不能?”
“你看。”
绮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。四周充满了异于朝阳的柔和光线……然后,转瞬间,绮罗已经变身为英招之身。
紫琳连眨都没有眨动一下眼睛,看着变身后的绮罗。
“这才是我。”绮罗说着,“我是一座山上到处都是妖魔的槐江山山主,妖魔与凡人原本水火不容……不过,只要凡人没有擅自闯入深山里,我等妖魔也不会干涉凡间。”
“如果我说,我想借助你的妖魔之力呢?”紫琳丝毫不动摇地说出这句话。
绮罗叹了一口气后恢复了人身,她拢了拢头发,注视着紫琳,“紫琳,不能借由妖魔之力来得到任何东西。”
“不,武国光祖不就是……”
“他曾确切地表达过决心和意志,虽然流了很多血,不过,就当时局势而言,确实需要有人出来平定东海之地。”
“我的决心也非常坚定!”
“不一样!”绮罗摇摇头,“紫琳只不过是个傀儡罢了。”
“你……”
“被翠心门,被各国有权有势之人操控着,不……或许是被紫琳公主的亡魂操控着。总之,是被那些无影无形,毫无根据的……他人的怨念操控着。”
紫琳紧咬着嘴唇。绮罗非常关心似地问道:“翠国复兴后又能如何?”
“就能恢复自由。”紫琳不假思索地回答着,眼看着就要掉下泪来,“绮罗,你可知道我连自己的心都无法掌握?”
绮罗默默不语地点点头。
三年前,致使当时还留着长发,身材纤瘦的少女痛苦不堪之事。
原因就是紫琳的高贵血统,她的情况和绮罗不一样,却和绮罗一样因血脉问题而苦不堪言。
紫琳用手按着自己的胸口,“或许真如你所言,我无法排解祖先的怨念纠缠,我一定是紫琳公主转世……”
“你必须斩断怨念,紫琳若真是紫琳公主转世,那不是六百多年前的事情了吗?”
“不过,我确实是翠国百姓,一摸到湖水,闻到吹过森林的风的味道,听到沙漠的声音,我就会听到祖先的哭泣声。祖先们一直催促我,快夺回家国,快拿回尊严……”
“一定是你听错了。”
“绮罗。”蓝色的眼眸一直注视着绮罗,紫琳紧绷着脸说着:“重新考虑一下,跟随我,其实……我需要的并非妖魔之力,我需要的是……绮罗你。”
“窒碍难行。”绮罗神情忧伤地摇摇头,“紫琳,我不能跟随你去,我并非认同武国的做法,目前,我并不认为有扰乱国势,复兴翠国的必要。”
“当真不肯?”紫琳瞪大着眼睛,然后,慢慢地拉出腰上的佩剑,“你若敬酒不吃非要吃罚酒,那我便会当场取你性命。”
说着就挥动着凶器,步步进逼着绮罗。
绮罗却纹风不动地站着。
在朝阳的照射下,剑光一闪,划破空气,绮罗的一缕头发散落下来。
“卑鄙无耻的家伙!”紫琳抛掉利剑,紧紧地揪着绮罗的衣襟,“想和我唱反调,走不同的路,干脆当场杀了我好了。你难道连杀我都想拒绝吗?你一定要拒绝我到这个地步吗?”
紫琳哭着。
绮罗痛苦地呻吟着,“紫琳……”
紫琳依然揪着绮罗衣襟,将绮罗扳倒在地,两人一起倒在草地上。
“绮罗,绮罗……”
紫琳拼命地将唇压了过来,绮罗困惑不已,准备接受对方的唇。
“绮罗,抱紧我。”
“紫琳……”
“你不爱我也没关系,一次就好,就在这里,抱紧我。”
“……”
拼命地需索着对方的唇,不过,突然抬起头来的,果然还是紫琳。
蓝色的眼眸冷冷地俯视着绮罗,“直到最后……还是不行吗?”
绮罗悲哀地笑着,“是的。”
谎言骗不了自己的心,正因为对方是紫琳,所以,绮罗更不能说谎。
不如干脆……绮罗心想,倘若紫琳只想借助妖魔之力,自己说不定已经帮到了紫琳。
问题是紫琳想要的是全然不同的东西,那是绮罗绝对无法给她的东西。
“你果然是一个卑鄙无耻的家伙。”紫琳像在唾弃对方似地说着。
“我觉得,这个时机拥抱紫琳才是卑鄙无耻的做法。”绮罗恢复了冷静。
紫琳不知道是不是感到屈辱,满脸通红,站起身来。
绮罗明白多说无益,却不能不说地说道:“紫琳,一个女孩子家……拼命地想一肩扛起振兴翠国的重担,实在是太荒唐了。”
“我想活得像个男人。”紫琳眼神凌厉地说着,“你为了拒绝我的心意,故意表现得像个女人。既然这样,我就把自己当成一个男人好了,我只想告诉你这一点。”
“这么做……有时候会很痛苦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
紫琳转过身去,绮罗也站了起来,她并不打算叫住紫琳。
不过,正当对方的背影正要消失在朝雾中的那一瞬间,绮罗大叫一声。
“紫琳!”那叫声虚幻,传遍整座森林,“你我定会再次相逢!再次……”
或许是乌鰂的毒素依然残留体内……
不……只是,只是心痛而已。
此时,绮罗流出来的已不再是漆黑如墨的泪水。